【双玄】朱砂（十四）
十四．
那帐子搭的很大，本该是住许多人的，如今空空荡荡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，有一只桌腿缺了一截，摇摇晃晃，一只木板凳，一道巨大的裂缝横亘在凳面上，仿佛下一秒那凳子就会裂成两半，还有一个极宽大的床榻，上面丢着一团破破烂烂的棉絮，想来大约...是被子吧。
师青玄仿佛被眼前的场景下了定身咒，愣在原地眨眼睛，妄图再睁眼就是皇城里最好的客栈。
贺玄就显得淡定的多，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，潇洒一甩自己并不存在的衣摆，咚的一声巨响，坐塌了屋里唯一的一张板凳。
师青玄给这动静惊得一蹦三跳的冲过来，“我的妈妈呀，明兄你没事儿吧明兄，快看看摔坏了哪儿没有。”
他用自己的骨灰发誓，这是他做鬼以来最丢鬼的事。
堂堂绝境鬼王，在自己的仇人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，这要是让花城知道了，必然是能笑的银蝶尽数爆炸，给鬼市来个火树银花之景。
他觉得自己对师青玄的恨意更深了一重，抬头死死盯着冲过来扶他的师青玄，结果他这怒意翻滚的一眼，显然起到了绝佳的震慑作用。
师青玄几乎是在对上他眼神的一秒钟，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松开了手，于是贺玄再一次毫无防备的栽回了地上，这一次还顺便把那瘸腿的桌子也撞翻了。
“......”
“......”
师青玄一双手端在半空中，拉也不是，不拉也不是，“明兄，这不是你的问题，是这桌椅太结实...啊不是...是你太脆弱..啊也不是....”
“反正我什么都没看见”师青玄自暴自弃的收回了那双半空中的手，捂住了自己的一双眼睛。
“......”
贺玄紧紧的抿着嘴，一言不发的爬了起来，冲出了帐子，速度堪比看见自己床上有女人的风信。
隔着手指的缝隙，师青玄看到了那人急吼吼冲出去的背影，突然就很想笑。
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。
别扭的，竟有些可爱。
贺玄在河边吹了几个小时的风，才把心里翻腾的戾气散了个七七八八，他觉得这个叫做师青玄的人，大概真的是他命里的劫。
彼时他做人，这人抢他命格，堕他成鬼，如今他做鬼，这人竟还是不放过他，却偏偏暂时不能动他，甚至还要主动与他熟络起来，真是想想就令鬼窒息。
左等右等，这人连半点儿影子都没有，师青玄叹了口气，出门寻了浆糊回来，叮叮当当的补那破桌子烂椅子，刚刚收拾好这一摊，转身又看见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破棉絮。
“......”
师青玄一边儿整理着那一团或许是被子的东西，一边在心里不住的碎碎念道：下次再来，说什么也要把裴茗那个能装上万件物品的破烂小包袱带上，果然哥哥说得对，天生宝物必有用，就算那东西看起来就是一团破布。
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，又在心里暗骂自己：呸呸呸呸呸，还再来，再来个鬼，再也别来了，告辞。
他们这一次是秘密调查，身份自是不能暴露的，最好是能让那背后搞鬼的鬼把他们当做凡人一并带走，所以他们自进入营地起的这段日子，不仅不能使用仙法，甚至连护体的神光都一并敛了去，如今他们二人与凡人相比，除了身体强壮了些，大概也没什么太大区别，一样要吃东西，要自己动手干活儿，要....盖被子。
揪揪扯扯抻抻拽拽，各种方法全上了一遍，师青玄总算给这一团玩意儿搞出了个被子的形态，还没等长舒一口气，新的问题又摆在了眼前。
只有一床被子。
虽然这床榻极大，但明兄是绝对不可能和自己在一张塌上盖同一床被子睡的，被贺玄的眼神反复凝视过几次，他再怎么心比天大，也都有了点数，那是个完全拒绝一切亲密接触，不，没有亲密，是一切接触的人。
仅有的几次接触，那人好像都似个冒着寒气的冰块，没有什么热度，想来是个体寒的神官吧，如此，大概也是个怕冷的神官，这河边营地夜间气温很低，没了护体神光，明兄大概也不太好受。
这么想着，师青玄拖着墙角一卷席子铺在塌边地上，吹了吹，又寻了块布沾了水仔细擦了擦，便和衣躺下了，将那宽大的塌和一床棉絮都留给了贺玄。
其实完全感受不到气温的贺玄在外面冷静了大半夜，才从河边回来，远远看着那帐子里微弱的一点烛火。
他想，若是一会儿进屋，那人已经在榻上歇下了，就算踢也要给他踢醒，让他滚到床下去打地铺，他贺玄，就算挫骨扬灰，也绝不可能和那人同床共枕。
他自觉早已看透人心，这人，却是个意外中的意外。他方才一踏进帐子，看见的便是蜷缩在床脚破席子上，双臂环紧自己衣衫的师青玄。
师青玄的女相个子矮了许多，骨相自然也单薄了许多，缩起来小小的一团，乌黑的发睡散了，遮住了大半的脸，只零星漏出些雪白的皮肤。
让贺玄忍不住就想起曾经隔壁王婆家那只雪白的奶猫，在一个寒冷的雪夜，不知怎么跑进了他的卧房，就是这样，小小的一团，可怜兮兮的窝在他床脚。
一定是今天风吹太久了，脑袋都吹出毛病了，不然他这早已不存在的心，怎的突然抽动了一下。
结果就是，师青玄还是被踢醒了，不情不愿的撑着破席子坐起来，一双杏眼带着怔忪和茫然，定定的看着贺玄。
“明兄？出什么事儿啦?”
贺玄抿着嘴唇，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，却偏偏半晌过去，仍然什么都没说。
师青玄被他这个样子搞得突然生出一丝紧张，“莫不是那东西来营地了？”
“......”
贺玄轻轻咳了一声，终于幽幽的开口，语气极为不善“你做什么睡觉不盖被子，回头生了病指望谁伺候你！”
师青玄觉得自己大概是还没睡醒，要不然就是明兄给风吹傻了，合着这人深更半夜给他踹醒就是为了告诉他，别指望他照顾自己？
思虑再三，明兄一直也不是什么正常人的脑回路，师青玄在心里叹了口气，还是忍着困意开口，道
“就一床被子，我觉得你的体温似乎很低，一双手总是冰凉，想着你大抵是极为畏寒的，按飞升的年头算，我算你前辈，自是要多照拂你些....”
“随便你。”
贺玄突然打断了他的话，冷着一张脸迈过那卷破席子，上了榻。
“.......”
师青玄方才还不能确定，如今确定了，是明兄脑子被吹傻了，他正常神不与傻子计较。
困意很快战胜了他对于贺玄的怨念，他的意识一点点模糊，复又睡去了。
榻上的贺玄却失眠了，辗转反侧，在通灵阵里和自己聊天。
“宁愿自己挨冻也要照顾的别人感受？世界上竟真有这么愚蠢的人！”
“这是什么品种的神仙，太丢仙了。”
“该死，这鬼地方晚上是不是真的很冷，这玩意儿回头病了，莫不是自己抓鬼还得拖着个半死不活的人。”
“绝对不行，我绝不可能拖着个废物，他...绝不能生病”
这么想着，贺玄瞬间翻身起来，踹了一截棉絮下去，好在这本是个睡许多人的长榻，被褥自然也是极大的，完全可以拖下去盖住师青玄。
师青玄翻了个身，，向被子的方向轻轻拱了拱，将那截被子紧紧抱进了怀里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，便不动了，方才紧皱的眉头也慢慢舒展开。
确认了那人不会因此生病拖他后腿的黑水鬼王，也坦坦荡荡的转了个身，背对着那讨厌的人，安稳的入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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